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听说医生要和Susan结婚的时候,云秋的嘴巴大张成了“O”型,已经四岁半的萧小宝也有样学样,跟着他一起张开嘴巴,做成了一个“O”的形状。
萧问水和萧寻秋在旁边都憋不住笑。
Susan和医生这一对奇怪,见面就要针锋相对吵个没完,自带生人勿进的结界,别人早就在猜他们什么时候好事将近,只有云秋一个小傻瓜呆呆的什么都不知道,蒙在鼓里。两个人吵来吵去好几年,终于决定要结婚了。
Susan和医生两人都是独身主义,为了彼此终于还是决定舍身范一下婚姻的险。对于外界来说,Susan是豪门世家,医生也是科学泰斗,两个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。他们常常吵架,然而没想到的是感情会越吵越好。
时值深秋,出发前,云秋除了打包几个行李箱的衣服外,还给萧问水挑了今天要穿出去的衣服,自己喜滋滋地和他穿上了情侣装。而萧小宝在经过慎重的思考之后,深沉地选择了一件织着小鲸鱼的毛衣,并且询问能不能把家里的一张红桌布剪开。
萧问水警惕道:“你剪桌布干什么?”
萧小宝继续沉默。这个五岁的小朋友很有一点少年老成的意思,不想回答的问题从来不回答,我行我素,也不屑于解释自己的想法。用Susan的话来说,“是个和你一样的酷小孩,就是有点欠揍”,时常导致他们的父子关系摇摇欲坠。在家里,云秋最好说话也最好骗,萧小宝总是更亲他一点,对于萧问水,萧小宝就总是和他“进行成年人的对话”,永远是严肃正经的。萧小宝还比较黏萧寻秋,他喜欢呆在萧氏集团总部大楼的办公室跑上跑下,还喜欢跟着去旁听开会。
家里唯一一个“萧小宝语言解读十级”的专家是云秋。他总是能够完美和萧小宝的思路对上号。这个时候,云秋也凑了过来,在找萧问水问明白萧小宝要干的事情之后,立刻懂了:“萧小宝要给自己做一个披风,是我们昨天一起看的齐天大圣动画片。你看,这个桌布还有金色的流苏边,可以拿来当战袍,很合适的。”
萧小宝用沉默表达了他对于云秋解读的认可。云秋兴致勃勃,主动拆了桌布,并且向萧问水建议道:“大哥哥,你改造一下吧?你可以给桌布剪出一个可以系在领口的角。”
萧问水:“……”
他看了一眼云秋,又看了一眼抱住云秋大腿不放、正探头出来瞅他的萧小宝,最终还是决定修补一下摇摇欲坠的父子关系。
他说:“行。”
自从病后,他慢慢地退居二线,是因为复健本来就要避免过度劳累的缘故。公司里的事情都是云秋和萧寻秋在帮忙运转,而他闲了下来,又开始画画,或者把云秋的一些设计单子抢过来自己做。家里也添补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,什么缝纫台,微雕台……应有尽有。
萧小宝的战袍很快就做好了,余下的边角料被萧问水收了起来,打算什么时候给萧小狼也做一件战袍——今天要去参加婚宴,不能带它随行,这只雪白的大狗得看家。
一家人就这样出门了。云秋和萧问水穿情侣装,萧小宝穿着白毛衣,披着皇帝一样金流苏边的昂贵桌布,严肃而沉默地跟在大人后面,深一脚浅一脚地迈着小短腿儿,一起上车了。
今天天气好,云秋兴致勃勃地想开车,主动承担了驾驶的任务。萧小宝企图爬到云秋怀里去,被萧问水一把抓着抱住了。
萧小宝有点嫌弃,但还是抱着他的脖子坐好了。
萧问水瞅着自家崽:“亲一个?”
萧小宝比较矜持,他不情不愿地啪叽一下,在他脸颊边亲了一口。
婚礼地点还是定在海边,萧问水无偿借用了他和云秋结婚时的小岛给他们,回岛上就好像回家一样。每年,他和云秋都会回来几次度假,不带萧小宝,萧小宝因此还没来过这里。
云秋开车到了萧问水另一片住宅区的私人停机坪,一家人上了飞机。萧问水开了新航线,现在可以直飞岛屿,不用换乘游艇,因为云秋生过萧小宝之后体质变化了一点,变得容易晕车起来。萧小宝自个儿也还太小了,容易晕船。
一上飞机,云秋就摩拳擦掌起来。私人飞机里有舞池,还有灯光,一大一小直奔那里。
萧问水无奈,拿了杯冰柠檬水追过去围观。
云秋和萧小宝迅速地开始石头剪刀布,三局两胜,云秋胜出,萧小宝小小地叹了口气,然后严肃地说:“那好吧,开始吧。”
这是他们的保留亲子项目,谁赢了谁做主今天的玩法,萧小宝一般喜欢过家家,扮演开公司、开餐馆之类的游戏,但是云秋就喜欢玩换装秀,还喜欢演电视剧,并且要求萧小宝配合。
今天云秋选择了换装秀,观众是萧问水,模特是他和萧小宝。
灯光打起,云秋艳光四射地登场了,他的装扮包括但不限于带来的衣物,还包括各种各样随心所欲拿走的装饰品——比如萧问水的帽子,飞机上的托盘(他拿来当骑士扮相中的盾牌),款款走着步子。
萧问水鼓掌。为了营造出热烈的效果,萧小宝也在舞池后面啪啪鼓掌。等云秋一轮下去之后,换他登场。他把自己打扮成了一个皇帝,威风凛凛地迈着小短腿出来了,神情严肃又冷酷,只是在目光触及到笑吟吟的萧问水和云秋的时候,他会突然害羞那么一下,然后紧跟着继续板着脸,完成他的表演。
只不过表演到后面就乱套了——云秋和萧小宝因为争夺一个托盘做的盾牌而吵了起来,一大一小又笑又闹,萧小宝一本正经地耍赖,云秋则致力于批评他。两个家伙到处窜,最后被萧问水一手拎一个带回了座位上:“好了,今天的舞台秀因为投资方临时决定而终止,现在都给我回来睡觉。”
他们飞过去要十个小时,到了地方肯定要腾出精力来玩,所以现在最好补眠。
云秋和萧小宝都乖了,各自回到座椅上。戴上眼罩之前,萧小宝看见他们两个人牵了手,抗议道:“你们两个不许牵手!都没有人来签我的手,所以你们不要牵手。”
萧问水可不管这些,他还是牢牢地扣着云秋的手,说:“你先给自己找个小男朋友或者小女朋友,去牵人家的手,怎么总想着要我老婆牵你呢?”
萧小宝气呼呼的,没说话了,但是因为云秋坐在他们中间,他还可以偷偷把小手伸过去,交给云秋。
云秋最近很缺觉,他刚刚从星大毕业,已经参与了许多个绘画制作项目,平常工作之余还要去萧家公司帮忙,还要准备考研去他的小熊学院,忙起来脚不沾地,也没什么休息时间。
在飞机上他睡得不太好,落地连路都走不动了,只差要席地而卧睡倒在地,还是被萧问水抱起来,去了房间。
萧小宝还是迈着小短腿儿,不紧不慢地跟在他门后面。看见来来去去的宾客都在来宾处登记到访情况,他喊了一声:“爸爸,我们没有登记呢。”
在家里他叫萧问水爸爸,叫云秋哥哥。萧问水为此很是郁卒。
萧问水说:“那你过去登记,我先哄我老婆睡觉了。你想跟我们住一个房间吗?”
萧小宝立即否认:“我不,我想跟萧缘住一个房间,我可以和他住一个房间吗?”
萧缘是萧寻秋和白雯的孩子,比萧小宝晚生一年,堂兄弟每天都一起玩,感情很好。
萧问水说:“去吧。”
他走出一半,还能听见背后萧小宝跟人家说话的声音。
“小朋友,你家的大人呢?你要做什么登记呀?”
萧小宝稚嫩的声音:“我家的大人哄老婆去了,我过来代表他们登记。”
过了一会儿没声音,萧小宝说:“可是我还没有上小学,不会写他们的名字。我就写我的名字,因为我是来代表他们的。”
小朋友认真写下方块儿字:“云遇”,随后就去找自己的小伙伴玩了。
萧问水听着后面的声音,唇边不自觉地勾起了一个笑容。
*
他原来是想等云秋醒来,好和他一起出去吃饭,但是云秋睡得很沉,窝在被子里一团的样子看起来很舒服,很柔软,很好抱,萧问水也就跟着他一起睡了片刻。
外边还有人走动、喧闹的声音,他们的房间还是原来的房间,落地窗正对大海,落日洒下金黄的余晖。
他做了一个深而长的梦。
他想起他曾经是不喜欢他的。
或者,是不承认这样的喜欢的。
那一年他还是中学生,即将面临彻底分化。萧齐逼他逼得很紧,也总是对他喜欢做的事情嗤之以鼻。年幼丧母,自幼自立,父辈一个比一个独断专横,这个家中没有爱会分给一个少年。
那是很孤独的年月,萧寻秋被送走之后,更加孤独。
与孤独伴生的,还有流言蜚语。就像每一个涨=长到了青春期,开始具有某种奇奇怪怪的自尊的少年人一样,有人会因为自己父母的职业不够光鲜亮丽而在贵族学校抬不起头来,他知道自己也有一个难以启齿的秘密。
他有一个自闭症的弟弟。
雪白软糯,有一双干干净净的眼睛,谁见了都要夸一声漂亮,可惜好像没有心,永远不懂得回应,像一个线路失调的AI。
而他知道,自己或许未来要娶他。
那个时候的他不懂得责任的重量应该有多重。尽管萧齐的意思是,留下云秋,作为一个为他准备的床伴,或者一个生育工具,不用放在心上,可是他无法那样做。
他厌弃他父亲那样的人,可是又不知道拿云秋如何是好。似乎从他出声的那一刻起,他的人生就总是被各种各样的东西定格了——长在萧家,钦定的继承人,已经扼死了他的自由与梦想;而云秋的存在,将扼死他的尊严与余生。
有时候他恨不得捏死这个小东西,有时候又觉得,云秋也并非如此面目可憎。云秋会因为突如其来的生气而砸坏客厅,也会在董事会的电话会议时冲进来,抱住他,对着视频里虚无缥缈的人大喊:“不许欺负他!”
谁会不喜欢这样的一个天使?又有谁会喜欢这样的一个恶魔?
如果说他在那段年月中抓住了什么,那大约是在漆黑、无望的未来中,抓住的唯一的一点爱,来自一个自闭的孩子。全心全意,毫无保留,如同飞蛾扑火。
云秋爱他,他知道。
青春期过后,他开始长高,变得更加锋利,更加沉默。在学校时总是会遇到形形色色的人的追求,他不是没有面对过各类人,男人,女人,alpha,Omega,艳丽的,清秀的……但是无一例外,他都拒绝了。
他比云秋大五岁,十七岁的时候,云秋也才十二。云秋对他狂热的依恋和爱慕骗不过他的眼睛,而他觉得,太小了。他没考虑过恋爱的同时,更没考虑过云秋。尽管他知道,他迟早有一天会为责任压上自己的余生。
他是打算和他结婚的。
五岁的差距,十二岁和十七岁是天堑,十五岁和二十岁,仿佛差得就不是那么多了。
后面是十八岁和二十三岁。
云秋依然狂热地喜欢着他。可是他还会叫错他的称呼,也还是只会缩在电视前,用一整天的时间去看一集动画片。
云秋的身体不好,他从来没有想过他有一天会发情。因为忙碌和厌倦,更因为心里某些不可言说的逃避,他大约三年没有回过家。唯独那一次,他回家时刚好撞上了云秋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发情,双方都被信息素烧去了理智。
那迷乱的几天几夜里,萧问水常常走下床,去外边抽一支烟。他回来俯身看床上的云秋,他睡着的时候依然甜美安然。不知道为什么,明明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,却随时随地能够透出一种只争朝夕的短视……与热烈。
那段时间,他的脑子很乱。他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,也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。他给云秋服用了激素类避孕药,随后前往公司处理这几天耽误的事情,也就在那一天,他晕倒在了办公室里。
一场未被观测到的空间站爆发的粒子射线,让他直接染上了和他父亲一样的病,新型急性髓系白血病。这是他第一次,也是最强烈的一次病发,他在医院中呆了半个月之久。
死神攫住一个人的咽喉是那样容易。
他想回去看一看云秋,然而董事会突然联合商业对手发难,敌人在暗他在明,连续的加班加点,长时间的劳累……让他忘记了自己已经是一个将死之身。他也给云秋准备了后路,一个暂时不成熟的身份替换计划,那一刹那,他忽而发现,自己的死或许会是他和云秋痴缠在一起的命运中最好的一个解。
他死了,云秋重获自由。
那段时间,所有的压力都堆在了一起,所有的危险都在一起爆发。他经历了三次暗杀,因为最后一次暗杀,躲避时撞车,全身肋骨断了大半。他而不得不再次入院。
连喝水都困难,去看望云秋的计划也一推再推。这个时候,他做出了最错误的一个决定:让萧寻秋接任他执掌公司,让他唯一信任的医生单独离开,代替他去看望云秋。
结果就是萧寻秋心性单纯,轻易就被架空了一切权利,甚至波及到了萧家的上上下下。而医生也有去无回,大约是被劫持了。
自幼丧母,少年孤独……现在或许还要加上一条,英年早逝,愧对期望。连特效药都来得那样迟,最有效的一款特效药上市的时候。命运之神好像从未眷顾过他。
连死前都要给他开一个玩笑,那个他不认识的医生在他耳边轻声说:“你养的那个小Omega,怀孕了,死了。就在昨天,一尸两命。”
那是链接他生命的纽带,在刚开始出现的时候就被剪断了。他自病痛的折磨中想了起来,这个世界还有一个人心甘情愿地爱着他,纯粹而热烈,他那么乖,愿意给他生一个孩子。尽管他做好了结婚的准备,可是妻子……孩子,这些词汇,离他是多么遥远。
而他连他什么时候怀上了他的孩子都不知道,避孕药失效了或是其他?
遥不可及,痛彻心扉。
直到他大梦一场,再醒来时,发现自己手里拿着一个手机,备注为“医生”的人正在向他发来一条短信:“病人不配合。”
“也许是噩梦,也许是天气,让云秋感到不安。他处于接近恐惧的装填,比较不稳定,这是近几个月来他第一次出现这种状况。还有个可能的诱因,今天云秋新换的动画片《小熊重生历险记》中或许有触发他状态改变的因素,因为他只看第一集 。但当我要换台的时候,云秋发了脾气,这也是个未知数。”
他问:“我确认一下,他只看动画片里,小熊溺水死掉,然后重生复活的那部分吗?”
医生说:“是的,您原来知道啊,所以说云秋之前也表现出过这种状态吗?”
而他没有再回复了。
联盟星历1921年五月八日,春天过去,夏天就要到来。
漂亮的小孩换上了奶白的长袖T-shirt,露着白皙纤弱的脖颈。医生离去后,他听见门口的指纹锁有了响动,如同听见主人脚步声的猫一样,敏锐地提起了精神。
联盟星历1922年十月十四日,深秋,海浪声阵阵。
他们彼此拥抱着睡在温暖的床榻上,阴霾早已散去,坟冢中的鬼魂已得到命运垂青。没有人比他们彼此更能清楚地认识到,他们会永生永世在一起,永不分离。